曾沛(1991年)
荧光幕上出现一辆簇新的最新款式宝马牌“花车”。
长得一表人才、高大英俊的男主角蒋文彬春风满面地昂着头、得意洋洋地握着一束鲜花,跨上“花车”,准备迎亲去了。
另一辆车,载了四个小花童花女,阵容可真不小!
“现代人真讲究气派,整个婚礼过程还可以录成记录片!”蒋老太独自坐在荧光幕前自言自语:“从前我们……”
新娘终于在镜头前出现了,雪白的礼服,衬托着嫩滑白皙的皮肤,仪态万千!
一对新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脸上洋溢着幸福。
这一刻,文彬不只神气,还一脸的满足相。
文彬的容颜,就这麽深深地、永远永远地印在蒋老太的脑诲里。
“也亏有这些记录片作伴。要不,日子真不知如何过……”蒋老太满怀的心事,“儿子结婚才多少天,两口子还在度蜜月,我就这麽不习惯,往後的日子如何是好?”
她很清楚地记得,娶第一个媳妇的时候,家里突然多了个人,好不热闹!接着,孙儿一个一个出世,这麽多年来,大家住在一起,闹哄哄的。
去年过年时,还很热闹;今年过年就少了女儿素素;明年过年时,文彬大概也不会在这里了。毕竟,他们都已拥有自己的家。她心里的隐忧越扩越大。
每当想念一双小儿女,她也只有摸出这些记录片来看。
女儿的婚礼记录片,看了整半年,早已看厌了!
儿子这一卷记录片,也已经不知看过多少遍了?有时甚至闭上眼睛,一个个片断还会跳出来!
多麽难得,儿女、内外孙都回到自己身边了!他们笑,他们跳,他们说话……每个镜头一跃一跃的,画面把她带回儿子结婚晚宴。
“现在,请新郎的侄儿冬儿上台,用家乡客话为大家呈献一个节目。”司仪是儿子公司的一位女职员,外号“金嗓子”,声质美,发音也准确。
冬儿很镇定地步上前台,向台上的乐队交代了些什麽,才转向观众鞠了个躬,很有台风地站在麦克风前,用纯正的客家话滔滔不绝地念起带有节奏的台词:
今日花车接新娘,
一家喜洋洋喜洋洋!
子女膝前齐庆祝,
亲朋戚友坐满堂坐满堂!
你话谁人最欢喜?
我话婆婆做家娘(家姑)最欢喜!
当冬儿念到这里的时候,右手的食指朝她一指,音乐立刻转高,灯光也射向她,她顿时变成几百双眼睛的焦点,给她带来意外的惊喜!
“冬儿真解人意!”她确实很兴奋!
冬儿的食指又指向新郎,众人觉得很有趣地留心聆听。
阿叔过了正月十五站(才)结婚,
今年汉转(省回)不必包红包,
明年红包爱双倍来双倍来!
若然恐惜本(怕亏本),
就快快生对双胞胎,
多兜(拿)只红包毛惜本毛惜本(没亏本)!
望着冬儿一脸的俏皮相,全埸爆出笑声。
刚才我听人说,
新郎叫做文彬,
果然文质彬彬;
新娘叫做小玲,
果然小巧玲珑。
冬儿右手举起置放在讲台上的一个玻璃杯,左手平胸向外展开,
继续念:
大家齐齐来干杯、来干杯!
恭祝一对新人,
年头结婚,
年尾派红鸡春(蛋)、派红鸡春!
众人都随着纷纷站起举杯高喊:
“干杯!干杯!”
“冬儿确是人小鬼大!”
她再次打从心深处对小孙儿称赞不已。
荧光幕一跳,又到了送客的时候。
亲友们除祝福赞美一对新人外,还连连竖起大拇指,对冬儿的表演,赞不绝口:
“您真好命啊!不仅个个儿女成才,连孙儿也那麽的乖巧灵活,将来一定出类拔萃!”
一整个晚上,她感到很欣慰,很有满足感。当夜,她确是兴奋难眠!
可是,这种沾沾自喜,一到饱和点,只在心头兜一个圈,很快便消失殆尽了!随之而来的,是可怕的孤寂、无边无际、无底的寂寞。
“快乐的尽头是失落?快乐的尽头是寂寞?”从此,她一个人吃早餐,一个人在回忆,一个人在看录影带……
记录片已看完。
她很小心地收起录影带,随便按了个“波带”,画面一直在转啊转的,可是她一点情节也看不进去,整个脑袋倒是塞满着回忆。
她记得,文彬在小学的时候,最爱唱的一首歌是《母亲》:“母亲的光辉,好比灿烂的太阳,永远地永远地温暖你的心;母亲的慈爱,好比和煦的阳光,永远地永远地披着你的身……”
她想,大概在每孩子心中,母亲真如太阳般照亮他们前面的路和给他们热,对他们很重要。然而,她却觉得自己很渺小,一生平平凡凡,若能发出光,也只不过是借别人的光。正如月亮一样,它的光是来自太阳的照射!
早年,丈夫是她心中的太阳,给她幸福和希望,她才能给儿女无微不至的爱心。晚年,儿女成就的光和热,也温暖了她的心房!妣今儿女一个个相继远离,她觉得她能发出的光也渐微弱,她甚至感到孤清和寒冷。
她想,如果她真是太阳该多好!她本身就能发热发光,无论丈夫儿女离她多远,她照样可以温暖别人!她悔不像千千万万拥有自己事
业和成就,拥有自己天空的女性一般,发出永恒的亮光。
当素素和文彬还在身边的时候,素素是教员,只工作大半人,下午三四点便回到家里,常常陪她聊天,帮她做晚餐。小儿子文彬工作地点也靠近家里,只需十分钟便可到达。因此,每天早晨还有时间陪她喝喝早茶,载她上菜市。
如今,生活全变了样!长儿文明夫妻俩向来总是忙忙碌碌地活跃在商埸上,总行分行两头赶的,根本没有闲情逸致陪她消磨时间。二女儿素兰早嫁到澳洲去了,只有想念的份儿。三儿子文杰夫妻留在美国发展,三几年才回来一趟!
“唉,五个儿女,四个内孙,三个外孙,就只剩长儿、长媳和冬儿在身边!”她时常自艾自叹。
长儿长媳由于太忙碌,把长孙二孙都送到寄宿中学去。毕竟,三个孙儿都是自己帮忙带大的,她真有些依依不舍。很快的,她最疼爱的冬儿也将升上中学与哥哥们一道做寄宿生,每逢想到这问题,她真希望全世界的时针都能停住!
她也尝试把小儿文彬留在身边,可是,文彬说:
“妈,大哥对我们的照顾已情至意尽了!我已结婚,应该自立,不可以再拖累他!”
她了解同住难相见欢的道理,难得文彬如此有志气,也就由他去了!
“叭!叭!”这是校车在门外发出的讯号,她已经听了好多年了!
“哇!冬儿放学了!”她精神一振,乐得从睡椅上站起来迎了出去。
“婆婆,有什麽好吃的?”冬儿一踏下校车便向她奔来。
“有!有!有!有你最喾吃的马铃薯煮瘦肉。”
冬儿兴高采烈地奔进厨房,盛了一大碗饭,加上马铃薯、青豆等,奔到客厅,扭开音响,套上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摇动着身体,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就当她这个婆婆不存在似的,建想开口问一句“好吃吗?”都没机会!
“现在的小孩也真多花样!以前,几个儿女,一放学回家,总是对着我叽哩咕噜地说个没完的!”她唯有摇着头自我倾诉。
洗澡之後,冬儿便躲到楼上做功课去了。
她百般无聊,没有谈话的对象,身边一个人影也不见。她忽然心血来潮,拨电话到素素工作的公司:
“喂,是素素吗?星期天和子平回家吃饭吧!妈给你们做妈最拿手的客家酿豆腐和猪脚酸。”
“妈,对不起,星期天子平的侄儿十一岁生日,我要回婆家呀!”电话筒里传来的却是令她失望的回音。
话谈了上几句,女儿便说:
“快下班了,我要赶回家烧饭哩!”
女儿住在附近一个小镇,离开老家只不过十五公里路,星期天没工作也不知忙些什麽,就是懒得回娘家走动,害她终日痴痴地等!
煮饭烧菜?这工作她做了几十年了!难道就不厌倦麽?
不烧菜?她又能做些什麽?
她显得老态龙钟,步履沉重地朝厨房走去,她的心境沉重!
素素出嫁之後,长媳曾提议请女佣,都被她提出一大堆理由,一一拒绝了
“请人有什麽好?家里无端端多养一个人,又不了解佣人的背景!”
“妈才六十出头,就嫌妈老了?”
“请什麽人?佣人煮的菜会比妈亲自下厨好吗?”
也幸亏如此,长儿长媳每天早上向她请安过後,还会与她讨论要买些什麽菜回家。晚上吃饭时,也会赞赞她老人家的烹饪工夫了不起。
除此之外,她和长儿长媳之间,就好似没有什麽话题了!
老伴去世之後,三儿还在美国留学,接着小儿文彬也考上了大学长儿长媳的负担日益加重,不得不拼命赚钱。两人应酬多,早出晚归,甚少与家人闲坐言欢!除非有什麽重大事件,她才会和长儿长媳商量。
平时,二女儿玉兰,四女儿素素,小儿子文彬都在身旁,也不会感到寂寞。直到一个个离开自己,她才开始发觉与长儿长媳之间因日益减少接触、缺乏沟通而产生隔膜!
更令她感到失落的是,感觉上,她究然降级了!以前,她不但是“一家之煮”,同时还是“一家之主。买什麽菜,煮什麽菜,家人便吃什麽菜!长儿长媳、素素和文彬都给她饯,算是伙食家用也好,算是给她花费也好,她俨如“一家之主”!
当今,长儿长媳照样给她钱花费。然而,由亍载冬儿上学的校车早上太早到,长媳怕冬儿睡眠不足,情愿每天亲自载冬儿,顺便买了菜回家,才匆匆赶到公司去,当然没有闲情逸致等她慢慢选购,感觉上,媳妇已经拿回了主权!
她有的是时间,每每胡思乱想,心里塞满团团的隐忧。她怕有朝一日,长媳嫌她手脚不灵活,煮得没有水准,那她何止丧失“一家之主”的地位?甚至连“一家之煮”的名分也被人取代了!
有一天,冬儿对她说:
“婆婆,如果我能像您这麽空闲就好了!”
“有婆婆那么空闲,你做什麽?”
“写作,”他很认真地说,“唉,我们念华校的,要搞好三种语文,功课压力又重,那里还有闲暇去创作?”
“傻孩子,先读好你的书吧!你还小,日子还多得很!你看,现在婆婆不就有的是时间,无所事事罗??”
“老师说,不同的年龄有不同的心境,你现在喜欢的,将来也许就不喜欢了!所以,年轻时就要好好地把兴趣培养起来,让正当的兴趣协助我们身心健康发展,一生受用无穷。”
“冬儿说得也很有道理!我就是缺乏这充实生命的元素,所以才会觉得无所适从。”她顿然觉悟,然回首已是百年身了!心里更是愁云叠愁云,不胜负荷。
二女儿素兰从澳洲写信回来报喜,说是生了对双胞胎。然而,却担忧找不到人照顾,孩子太小又不放心放到托儿中心,恐怕唯有放弃工作,心里感到很苦闷很矛盾!
她戴上老花眼镜,摊开信纸,有千言万语想对女儿说。可是抓笔的手不听使唤地微抖,很多字都忘了该怎样写。她唯有把冬儿叫住,替她代笔。
“冬儿,你对你兰姑姑说,她小时,我因施过手术,需要好好地疗养,迫不得己把她交由保姆照顾。可是终日担心她可否吃得饱,肯不肯吃,大便是否正常,只担心她认人,不肯跟保姆睡,怕她哭,终日紧张兮兮的,更是睡不安宁。写了麽,冬儿?”
“写了!”
“後来,你爸爸见我终日牵肠挂肚的,不想我精神负荷太重,又把她接了回家,情愿自己苦些,晚间帮忙照顾。”
“哗!婆婆,从这麽久的年代写起,不是很长篇?”
“我只是举个例子告诉你兰姑姑,我连生病都不舍得把她交由别人看顾,叫她暂且牺牲一点,等孩子稍大再作打算!”
“就这麽多了?”
“还有,你叫她千万不可有不甘心的念头,否则委屈的心理一存在,就会终日纠缠她,也影响家庭中每一分子的情绪!告诉她,我要她做个好主妇,不要怨这怨那,应该把快乐带到家庭中,才有幸福的日子过。”
信写完後,她心里却似空荡荡的,孩子小的时候,全副精神放在孩子身上,总觉得孩子的将来,就是自己的将来,对孩子有很大的期望。等到孩子个个聪明能干、个个成才且拥有事业基础,自己反而是那麽的空虚。
长媳的爸爸做寿,长儿也陪长媳回娘家走一趟,留下冬儿陪她。
由于媳妇回娘家途经素素住的地方,她托媳妇给女儿带些土产。
晚上,女儿拨来电话,言谢之後,向她提起:
“妈,嫂嫂抱怨说,你不让她请女佣。”
“请什麽女佣,家里才几个人?”
“妈,您也是的,有福不会享。嫂嫂说,别人不知情,还以为她对你很刻薄。再说,尽让您老人家做家务,她也过意不去;她工作也着实太累,回家又常为一些琐事忙碌,真有点儿吃不消!”
她越听越不顺耳,睹着气说:“要请就请吧!何必说这麽多话?”
放下电话,她心里默默哀怨!连最接近自已的小女儿也站在媳妇那边说话了,她还有什麽好说?
媳妇回家之後,代素素把一些补品交给她,她没向她提起什麽,过了几天,竟把一个女佣带回家,想是素素已把她的话向媳妇传达了!
媳妇上班之後,她越想越气,又无对象可吐露心事,越发闷得慌。
她绷紧着脸对女佣说:
“好好看家,好好看住冬儿!我出去走走。”
独自走出家门,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忽些萌起走得越远越好的念头,于是,她截停了一辆的士。
“老太,要到那里去?”
“到那里?”她一时也想不起。此刻,她觉得到哪里都好,就是不想面对那取代她“一家之煮”地位的女佣!想了想,她才吩咐司机:“到妙香园素菜馆吧!”
斋菜虽美味,却因孤独而全无雅兴。惆怅地望向角落那张他们一家人曾在去年她生日时聚餐的桌子,满怀心事无诉处。
走出素菜馆,k又截了辆“的士”把她载到金河广埸,她很想到金河金钻行去为自已选一个玉镯子。
“为什麽只会为满月的孙儿、出嫁的女儿、进门的媳妇买金饰?我今天就要为自己买一样合适的手铈!”她坚决地告诉自己。
很顺利地为自己选中一个玉镯子,她如获至宝,先前的不愉快心情全烟消云散!
她似刘姥姥进大观园逐间逐间商店进进出出,没买什麽,但大饱眼福,也觉得是一种享受!
“何必把自己关在家里生闷气?何必天天乞求痴等年轻人施舍的关怀?能随心所欲地‘风流快活’多好!”她觉得自己刚长上翅膀的鸟儿!
从金河广埸出来的时候,没料到已是下班时刻,交通非常拥挤,再加上天公不作美,乌云密布,下起大雨来。每一辆路过“的士”都载着人,车站等“的士”的人,排成长长的一条人龙。
她开始焦急,方寸大乱,可又不敢擅自离开人龙去拨电话,恐怕拨电话我不着儿子,回来又得重新排在后头。
足足站了整两个钟头,她才截到一辆肯载她回家的“的士”。
刚一下车,文明就像热锅上蚂蚁,跳了出来,拉长着脸问:
“妈!您上哪儿去了?也没说一声。这麽一大把年纪还乱跑,就不怕人担心您?”
文明的语气和态度,就像是管教儿女一般!
“要去那里,吩咐一声,我们可以载您呀!”长媳也加把嘴。
她呢?也没解释什麽,就像个做错事受到家长责当的小孩,乖乖地、满怀委屈地,扒了几口钣,便躲进卧室去了。
溜达了整个下午,刚才等车的时候,在街口站了整两个小时,六概是吹了风着凉了,人开始不争气地感到有些不舒服,全身的筋骨酸痛难挨,看来风湿痛的老毛病又要发作了!
然而,她并不后悔下午的行动,还很向往拥有自己天空的欢愉,就是死在街头也甘心!
酸痛逐渐扩延到全身,她甚至觉得脖颈也麻麻地酸软,她哼也不敢哼一声,更不敢叫儿子载自己去看医生,恐被责:“您自己找来病的!”之後,自由全失!
“已经建老废物了,别再做个令人生厌的老废物了!”她心里一阵彷徨和凄苦!偷偷地找了两粒退烧药吞下肚,便躲进被窝里颤抖。
第二天醒来,头重脚浮的,硬撑到洗手间漱洗。媳妇刚买菜回家,只顾着吩咐女佣做事,也没留意她有什麽不对劲,便匆匆地上班去了。
一个人病恹恹地靠在睡椅上胡思乱想。放眼打量着屋子的四周,家具随着潮流换过几套了。可是,她还是怀念他们结婚时的那套旧木椅。那时候,孩子们放学回家会躺在长椅,头枕着她的大腿,告诉他很多学里的趣事。要不,孩子们就绕抱着他们爸爸的脖颈,向爸爸撒娇。
孙儿小的时候,换了那套藤沙发还不错。长孙儿二孙儿轮流着替她老人家捶背,小孙儿投进她怀里嗟嚷道:“抱抱!婆婆抱抱!”
现在这套皮沙发软绵绵的,坐下去若没人扶,是起不来的!她习惯坐的还是那陪伴她已十多年的睡椅。
她默不作声地躺在睡椅上,也不看记录片。她己看淡了!光是她想念儿女,儿女若不想念她,也没什麽意思!
半响,女佣来到她面前:
“老太,老板娘今日带冬儿去办理升中学手续,冬儿要傍才随她回家,她要我问您午餐想吃些什麽。”
“吃粥吧!”她其实连粥也不太想吃!
女佣才转过身,她的泪水就忍不往涌出眼眶,落到嘴角。她把泪水吞进去,心里隐隐定痛!她忽然悲叹自己只不过有如家中的一头狗,主人喜欢便多看几眼,有时简直就没发觉它的存在似的!
她的心像被撕裂着,什麽时候自己变得如斯敏感和脆弱,连她自已也不清楚!女佣变成传话筒,对她是一种耻辱!她怕,怕长儿长媳越来越少与她交谈,冬儿又将离她而去做寄宿生,她越想越心寒。
“唉,现代人都不重视亲情了,又是托几所,又是寄宿生的。”
她不由打了个寒颤,生怕有一天,儿媳妇会向人诉苦说自已不领情,不要人侍候,像个无奈何的职业女性把幼儿送入托儿所似的,有足够的理由把自已送入安老院。
悲哀,又是无限的悲哀!寂寞,无止境的寂寞,可怕地交叉着绞勒着她的心。她无助地坐着,全身乏力,脑里一片空白。
怀着时而沉重、时而失落的心绪勉强喝了两口粥,再吞下两片退熟片,便又坐回原位。
“别再胡思乱想了!”她闭上眼晴养神,自已对自已说:“儿女都懂得照顾自已,无需我再操心,应该庆幸才是。他们的生活都很充实,将来大概不会像我的心灵一般的寂寞。”
窗外的雨,下了整个下午,还不停止。
门外,文明夫妻俩一下车,就谈论起来:
“文明,你说得对,咋日的事迹显妈着实太寂寞了!我们就给她一些意外的惊喜吧!”
“嘘,待会儿她知道我们让她随舅母到中国旅行,一定高兴死了!”
两人同时挤了挤右眼,很有默契似的。才推开门,见母亲坐在睡椅上。
“妈!”
没有回音。
“婆婆,我们回来了!”
依然没有回音。
“吃饭罗!几点钟了,还睡?”文明拍拍她的肩膀,也不见有任何回应!伸手摸摸她额头,一片冰凉,吓了一跳,赶忙把手放在她的鼻孔探探。
“快!快来帮助我把妈扶上车送到医院,她……她好似找老爸去……了!”文明惊惶失色地惊呼。
长媳扬着机票的手在半空中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