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沛

呼呼的“鞭雨”,不分青红皂白地鞭鞭剌肉地侵袭着她,连在梦中也摆脱不了那恐怖的阴影,甚至在睡梦中,竟也莫名地被抽醒.

那阵阵的“鞭雨”,任她两手如何阻挡,也起不了作用!一道道新的丶旧的丶重叠着的红扑扑丶淤蓝淤青淤黑的伤痕,更严重的是—-

那深烙心扉永不能愈合的创伤.

自出娘胎,欢乐丶美梦注定与她无缘,倒是鞭鞑丶泪影伴着她的童年丶少年… …

当肌肤和情感变得麻木之後,寻求宽恕的眼光化作怨恨,与那狠狠的憎恨的凶光对瞪着!

当一切无理成为理所当然和习惯之後,求饶的眼泪丶哭声丶哀叫丶哼声,全倒转朝胸腔内榨压!

她—是一个人人眼中患上自闭症的女孩.

她说什么呢?她跟谁说呢?她恨不得把自己闷死!

从现实到逃亡,那“无影鞭”,仍然紧紧地、不肯放松地纠缠着她,连睡觉也绷紧了每根神经,经常梦醒不知身在何处,只感到后背梁一阵阵寒。

随着那持凶器的女人向一个民间公共投诉服务局的投诉见诸报章后,那“无影鞭”所散发的威力,简直深不可测!

“看不出来,那姑娘竟养起小白脸了?”

“被迫的吧?看她终日一脸愁容!”

“你说男主角是她的情郎?还是拐骗少女的姑爷仔?”

“真悲惨,白天工作,晚上还得过迎送生涯吧?”

她恨!恨这些无情的窃窃私语。她恨!恨每一个不知底蕴,却用异样眼光批判她的人!

其实,她并不在乎一切的闲言闲语!她不在乎别人怎样看她!她已习以为常!她的自尊早已零售完了。

然而,她的玉照印在千千万万份报纸的失踪少女栏上。

她担心!担心如果她仍不现身澄清,会不会有人去告密?

她心疼!心疼阿明被“那女人”诬告是拐骗少女的姑爷仔。

阿明并没有为自己申辩,也许他认为不屑和“那女人”理论!他很有涵养。他只是含蓄地说:

“根据警方的调查报告,只有务十巴仙的失踪案件是受拐骗,其余是因为‘家庭问题’。”

报章上,阿明的背影向着镜头,她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她自己也饱尝被冤屈的痛苦!不是么?公平对她来说,是与生俱来的悲哀。无论是哪一位姐妹惹的祸,受责骂挨揍的,总是她!

阿明的一脸困忧,一直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于心何忍?也许,他正在焦虑地等着她的信息?希望她能替他解围、平反?她心里很不安!他是唯一对他好的人。

“你要坚强一点,先把书念好,然后学习独立生活。”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只是要好好规划!”

“只要不轻言放弃,我们永远是自己的主人。”

过去一段幽暗的日子,一句句的劝慰和鼓励,如黑夜中的一盏盏灯,指示着她前进的方向。

这世界是非颠倒了?好人竟被当坏人办?无怪人们怕好管闲事!

同情也不可以吗?正义站不住脚吗?为什么另外一些好管闲事的人,却又是那么津津乐道、怡然自得?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阿明一脸的冤屈又出现……

“不!我一定要挺身而出,还阿明一个清白!”她的心在痛苦挣扎!

他只是路见不平!他只是点灯的人!

路是她自己选择的。

他也不知道她往哪儿去?他也只能默默地祝福她。

“他会后悔自己好管闲事、惹祸上身么?”这问题一直盘据在她脑际。

她不再犹豫地投入硬币,拨通电话:

“请……请叫阿……阿明听电话。”

“小翠?你是小翠?你找到工作和安身之地啦?”

“我……我半……半工读。”

“没事吧?好不容易才逃出魔掌,你要坚持下去呀!”

“我……我……”泪水流了满脸,竟还有人关心她比关心自己多

“我……我读……读到报上的……的报道……”

“真的是无理取闹!你千万别露面,别自投罗网,知道吗?”

“连……连累你,我……我……”

“清者自清,你得照顾好自己,有困难找我哦!”

友情比亲情更可贵?

亲情?对他来说,简直已不存在!

“那你……你……”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有正当职业,我行为光明磊落,有目共睹!世态险恶,你一人在外要当心、要自爱。”

何止有情?他简直像是自己的兄长!

“太令人感动了!”她以为只有小说和电影才有这些情节。她泪涌满眶。

十七年了!就只有这么一位朋友兼“亲人”?真可怜,可也真庆

幸及难能可贵!

人说血浓于水。有谁会相信,亲生的母亲会如此地对待自己的女儿?

她自己也一度怀疑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然而,报生证件父母姓名栏上的名子,与大姐二姐的报生证件是完全一样的!

“没理由有了两个女儿,还多领一个女儿的!”

“何况,领养孩子的报生证件,通常都有注明‘养儿’二字。”

一切的理由都站不住脚!

她的长相,也与两个姐姐不太相像。后来,她才知道自己长得比较像父亲!

那么,身世是无可置疑的了?然而,她和大姐二姐所受到的待遇却是天渊之别!

她简直就是“那女人”的“出气筒”!

“害人精!害人精!”

“生你出来刺眼碍脚的!早知打胎打掉!”

无论她做什么,“那女人”总是看不顺眼!

不!应该是看她不顺眼!应该是一见她就恨!

她曾以为自己克死父亲?可是,后来她知道父亲只是抛弃她们另组家庭。

她做错了什么?错并不在她!她只是代罪的羔羊。

长得像“那男人”也有罪?还是她生不逢时?

当她知道是生她的时候,父亲趁母亲做月子在外搞三搞四搭上另一个女人,她曾同情母亲十多年来一直可怜地背着那沉重的感情包袱。

然而,母亲何曾把她当“人”看待?

最先,是把她当“武器”折磨给那“负心的男人”看,好叫他内疚回头?见“那男人”竟如“冷血动物”,她就由“武器”变成“那女人”的“出气筒”了!

他们对他们的“结晶品”都没有感情!她也就否决他们的地位,她心里只称他们“这女人”和“那男人”,当作一种无言的抗拒!

她想,也许阿明说得对!如果真如“那女人”所说的“刺眼碍脚”,她的离开,对“那女人”会更好!

那么,她的出走,可以说是为自己也为“那女人”了?

她就是不明白,既然是眼中钉了,见不到不是更好吗?为何还要无理取闹?还要诬告好人?

还找她干嘛?会是关心她吗?会是悔疚?想弥补吗?天开眼了!

还是要逼她现身,继续在她身上报复,借以“抚稳”她那不平衡的心?

这对她公平吗?简直是无语问苍天。

又见“那女人”凶狠复杂的眼光。忽然,觉得她很可怜!

她是“牺牲品”,“那女人”不也是?

“那男人”无情无义、风流快活。“那女人”为何还要笨得像头牛似地背着那感情的包袱不放?是因为背之沉重弃之可惜?

她投下另一个硬币,电话通了。

“公共投诉局。”

“我……我是吕……吕小翠。”

“快!快告诉我们你在哪里?我们会帮你脱险的!”

“我……我……”

“是不是有人在威胁你?”

“我……我在半……半工读,你……你们别……别找我。”

“小翠,你听着,如果是有人在身旁威胁你,你什么也别说,只深深地叹一口气暗示就行了。”

“我没被拐骗,我很好!”她生平第一次一口气如此大声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