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沛(1982年)
早晨,太阳普照大地,又是一天的开始了!这天,对甄凤仪来说,是个很重大的日子。也许,这正是她生命的转捩点。她坐在她三舅汽车的驾驶座旁,汽车正在高速公路上奔驰。她那柔美的双目充满憧憬地望向前方的道路,天真地想:
“高速公路直而宽,所以车能开得特别快,倘若生命的道路也是这么直而平坦的话,该是多么的写意!”
阳光从车镜斜斜地照向凤仪的脸部,使她圆圆的脸蛋儿,像刚喝过酒般泛起红润的光彩。她穿着一件白底黄花的长袖单衣,一条深褐色的窄裙,一双白色的高跟鞋,配上个白色的小皮包,新烫的头发令她显得很年轻秀气。她这一身打扮,依然带着一股淡淡的书卷味。她是刚刚踏出校门的女孩,是个姐妹兄弟众多家庭中的长女。所以,一念完高中,她三舅便急着为她介绍工作,以减轻她父母的负担。
车越驶近目的地,她的心也越紧张!说什么也是第一次见工,那既惊且喜的心情可想而知。她那双放在小皮包上的手,不停地搓着搓着……
“风仪,”三舅似乎洞悉了她的心事,便安慰她说,“不必担心,不心紧张,见工时最重要是表现大方稳重!你手上有我老板亲戚的介绍信,相信被录用的机会很高。”
凤仪猛点头,手不觉把小皮包握得紧紧的。
“凤仪,”三舅又滔滔不绝地说,“你是个聪明的女孩,没有机会继续深造实在可惜!不过,只要你对工作态度热诚,忠于职责,肯学肯问,在工作方面表现你的才华也一样,你还可以一面工作,一面在黄昏班进修一些实用的科目。”
“是的!三舅,希望我不会令你失望。”凤仪侧过头,望着三舅回答道。
她最仰慕她这位三舅俊杰,他的确是个杰出的有为青年,样貌出众,一表人才,一眼瞧去就像个能干的人。他有一股令人信服的魅力,只不过比凤仪大七岁,在读大学先修班的时候,因父亲去世,没有机会踏入大学的门。可是,他一直都在努力奋斗,通过函授及书本吸取知识,通过工作吸取经验。如今,大受他老板的赏识,年纪轻轻却经验丰富,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处理很多大事。
凤仪凝视着她三舅,她向来欣赏他说话的神态,他那特有的男性的坚毅气慨,时时在言谈间表露出来。虽然她年纪尚小,可是多少受她三舅的影响,懂得分辨像三舅那种敬业乐业的精神,才值得学习;反观她大舅俊明那种吊儿郎当的态度最是要不得,东家工作半年嫌工作繁重、西家工作半年又嫌老板不好工资少,只会对工作挑剔却没想到别人也在看他工作表现!凤仪能有这些概念,对还未正式开始工作的她,是很有帮助的。
车子在一间厂地外停下,这厂的面积很广阔,里面建有一座新式四层建筑物;另外还有一座是旧式两层建筑物,其旁堆了不少建筑材料,看来规模可不小!
“凤仪,那座旧楼是五金部和建筑部;这座新楼是绘测部、工程部和行政部。”俊杰指向那座新楼说,“人事部经理黄先生就在楼,你去见他吧!”
“三舅,你不陪我?”
俊杰笑着摇了摇头,用他那强而有力的手握住凤仪那冷冷的小手说:
“凤仪,别太靠人事关系,你有了介绍信,应该有信心,这是你踏入社会的第一步考验。记住,立足社会一切全靠自己!”
凤仪望着後杰猛点头,他的眼光和说话,给了她很大的勇气与启示。于是,毅然下车,向他挥挥手,自个儿进入厂地见工去。
果然,一切都很顺利。这间公司目前所要请的,只不过是个小职员,对应征者并不很苛求。何况,凤仪的的样貌也相当醒目,对答得体,黄经理看过介绍信,也就欣然地答应录用她了。
黄经理带凤仪见过管理五金部的罗秘书,就让她先回去,她将是罗秘书的助手。对凤仪来说,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而且这么容易就找到一份工作。
第二天,凤仪比上学还要早起,因为她必须赶搭两趟车,才能到达工作地点。她从住家搭一趟车到市中心,再由市中心转车到工业区。
由于第一次搭工业区的车,不熟悉路线,不晓得要搭几号车,又怕搭错车误时,唯有问人。当公共巴士车在工厂外停下,刚好是八点,凤仪看看婉表,暗忖道:
“还好,才八点,不算迟到吧?”
她急急加快脚步,向旧的一座办事处走去,一踏进办事处,见体形浮肿、双重下巴,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像是很威风的罗秘书,早已坐在那儿了。
“密丝罗,早!”凤仪慌忙向她打招呼。
“早!”胖胖的罗秘书话也不多说一句,看也懒得看凤仪一眼,只用手托托她的眼镜架,继续做她的事。
这当儿,凤仪威到很尴尬。她手足无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像小学生在教师面前罚站似地呆呆站立着不敢妄动。因为,她既不知道该坐到哪儿,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事儿。
“密丝罗……我……我……”凤仪足足站立了约五分钟之久,也不见罗秘书有何指示,对自己仍然不瞅不睬、爱理不理的样子,看来可不是容易相处的人,唯有再开口问一问,总比茫无头绪好!
罗秘书这才除下她那副远视眼镜,向凤仪瞪了一眼,像训话地说道:
“八点上工不是叫你八点才到,以后最迟要在七点四十五分钟到达,知道吗?”
“哦?”对罗秘书以一个下马威来当见面礼,凤仪心里很是反感,也很不爽快,忙着解释,“我向来无迟到的习惯,只不过――”
罗秘书却懒得听,打断凤仪的话,指示道:“你就坐在窗旁那张办公桌吧!”
凤仪依言坐下,放下手提包,随手翻翻桌上放着的文件……
忽然,罗秘书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凤仪望望罗秘书,只见她拉开抽屉不知在找些什么,凤仪想走过去接听电话,又怕会多此一举!她想:
“刚上班,一点头绪也没有,就算接听了,也还不是要交给罗秘书听?何必多事?”
凤仪依然坐着不敢妄动,因为方才她已领教过罗秘书的怪脾气了。
电话响了好一阵子,罗秘书才拿起听筒。好像是有人问了些什么,她说没有存货,然后把听筒大大力掷回电话机上,冲着凤仪指责:
“木头,你是木头人吗?见我没空也不会接听电话?”
“哦?”风仪该说什么?第一天上班就遇到如此不讲理的上司,她能说什么?心想:“难怪常听人说打工仔最受气!可不是?这罗秘书摆起上司的架子,不吩咐属下该做些什么工作,只会怪责属下,向属下乱发脾气!”
面对着不可理喻的罗秘书,凤仪无可奈何地轻轻叹了一口气,但很快又自我安慰起来:
“也许有些人是如此的古怪,太概她心里想什么,以为人人都知道!既然黄经理说我是她的助手,当然什么都得做了。好,她不说,让我来问吧!”
立定主意,凤仪连忙站起来,走到罗秘书面前站住,问道:
“密丝罗,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吗?”
罗秘书用冷冷的眼光横扫了凤仪一眼,一声不响地走到文件柜前,打开文件柜,在里面东找西翻地取出一叠陈旧的文件,交到凤仪手中,叫她照着重打一份。
接过文件,凤仪不敢到处走动,左右望望,随口问道:
“密丝罗,请问打字机放在哪儿?”
罗秘书没有出声,只朝办事处末端的一个角落指指。
凤仪忙向楼梯底下的一张小桌子走去,掀开遮住打字机的布盖,坐在那儿开始工作。她先试试打字机的机能,然后问道:
“密丝罗,请问要用哪一类纸张?”
“笨蛋,这是打字桌,当然什公都齐备!你自己不会找找看那种纸比较适合吗?多此一问!”罗秘书不耐烦地骂着。
“唉,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凤仪已意味到这份工作并不容易做;虽然只是个小职位,人事可真不简单。
她摊开那份文件开始察看,虽然是打字机打的,可是由于日子太久,印纸低劣或印太多份之故,字迹都显得模糊,才打了几行就有两三个字体看不出来。她想从字句中猜出那是什么字也不行,因为都是一些五金业上的专有名词,她一点也不认识。再说,这角落的光线也很不充足,偌太的一座办公室只有两盏灯和两个窗,一点也不似昨日她去过见黄经理那一座现代化的办事处,里面有冷气和灯光设备。
此刻,凤仪心里慌乱,问又怕捱骂;不问,慢慢看、慢慢猜,又怕罗秘书嫌自己打字慢……她正感到左右为难,幸好楼上一位职员交来一大叠文件,叫罗秘书帮忙全部当日发出。罗秘书这才叫凤仪暂且放下那不等用的记录,在文件和信封上打上客顾的姓名、地让、编号等。
凤仪舒了一口气,把那五年前的一些记录文件搁在一旁,满肚孤疑:
“这分明是过期的记录!是因为太模糊需要重打一份,还是罗秘书故意搬出来考验自己的工作能力?”
一封封的信件打好,放进信封贴上邮票后,罗秘书吩咐凤仪交回楼上建筑部去。
凤仪来到楼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约十张的办事桌,约十双眼睛都朝她望,她非常不自在,却又不见方才那位职员,正想发问,已有一位职员友善地向她打招呼了:
“小姐,都好了么?你的工作效率不错嘛。”
“过奖过奖,请多多指教”凤仪难为情地回答。
“我叫张志明,人人叫我小张,小姐贵姓大名?”那职员向凤仪自我介绍。
“我叫甄凤仪。”
“甄小姐,你把信交给我行了,毕主任已吩咐过我把信给杂工拿去寄,谢谢你甄小姐!”
“谢谢!”
凤仪整个人好似由冰窖来到温室,楼下与楼上简直是两个世界:楼下冷冷清清,楼上坐满人;楼下是古代的世界,楼上是现代化的装设;楼下只有木然的表情,楼上有礼貌、有亲切的笑容……实在是天大的差别!
完成任务,凤仪发觉自己的脚步一步比一步沉重地走向楼下。她真希望能被调到建筑部工作!
“十二点钟啦,你先去吃午餐;一点钟我去吃。”罗秘书见凤仪已下楼,忙叫住她,言下之意是凤仪一定要在一点之前回到办事处。
“她这么严,上班要早十五分钟,说不定进餐也只许四十五分钟时间。”这么一想,凤仪更不敢怠慢,立刻走出厂外,这才发觉附近并无熟食档。她记得早上巴士经过一排商店,那儿好似有东酉吃,为了节省时间,不敢等车,只好走路。
大约走了十分钟的路才到达一间餐室,凤仪随便叫了碗面,尽管面很烫,她还是狼吞虎咽地急急把面吞进肚子。然后,又急急地走出餐室,毫不犹豫地开了“十一号车”就走回工厂。可怜走得她两腿发酸,满身满脸的汗水,看来那婉面大概已有消化了一半。
“以后带干粮来好了,见鬼的!这么大的一间厂也没有食堂。”凤仪气愤地自言自语。
凤仪气吁吁地赶回办事处,见罗秘书似笑非笑地问:
“吃饱了吗?吃什么?”
“面!”凤仪也无心情回答,因为此刻她望着楼上的职员一个接一个地相继走下来,有的三五成群的坐车出去,有的坐电单车出去,她不禁疑惑地想:“大家都一点钟吃,只有我一人十二点吃,否则我可以托有车的人打包食物,难道是罗秘书有意孤立我、为难我?抑或是她有虐待狂?”
才工作几天,凤仪始终觉得罗秘书处处在故意为难她,无论做什么事,罗秘书总想从鸡蛋里挑骨头,事事吹毛求疵!要不,就终日给脸色她看。
“我总算幸运,比其他同学先早到工作。可是天知道,我这是一份怎样的工作!唉,若不是看在这两百八十元的薪金多少可以帮补家用的份上,我真不想做这份鬼工作。”凤仪是有苦自己知,但从来不敢在父母面前埋怨工作不顺利;每当三舅问她工作如何,她也只有把心里的委屈按捺着答道:“还能胜任!”
“做事要用心,别样样事要人吩咐才做。有时要自动自发,有时要求创新,越多工作越多学习机会,明白吗?”三舅经常鼓励她。
“是!”凤仪亦觉得三舅的话很道理,她时常自我鼓励,“不必灰心,社会本是个大熔炉,什么人都有,她是人我也是人,我怕她什么?她只不过经验比我丰富,以后我必会青出于蓝!”
每受到诡计多端的罗秘书的故意为难或无理取闹,凤仪咬紧牙根忍住气,想着自己以校徽“梅花”为题写在毕业特刊上与同学共勉的几句感言:
我们是――
刚成长的梅花,
在严冬里开放。
我们有――
坚强的意志,
刻苦的精神,
经得起苦难的考验,
也抵得住冷酷现实的摧残!
到底是什么促使凤仪下定决心工作下去?她心里明白,不单只是为了那两百多元的薪金,而是因为自己有一种潜在的越遇到难事越想去克服的意认使然。况且她也看得出,这是一间规模不小的公司,倘若为一天自己的努力受到赏识,是大有发展机会的!
“大小姐能屈能伸!”凤仪这么一想,于是在罗秘书面前唯唯诺诺,暗地里在工作上下工夫,设法充实自己以克服困难,少给她机会奚落自己。
首先,凤仪明了自己之所以不能胜任工作的关键,是在于自己对五金不熟悉。她于是从一位同学叔父所经营的五金店里取得一大堆的五金资料,像淮备大考般开了几晚的夜车,专攻五金专有名词,总算对五金有了基本的认识。
“哈!看罗秘书以后用什么来难倒我这五金速成班的毕业生!”凤仪不由得意地自笑起来。
在公司工作近四个月,由于凤仪处处留意和忍气吞声地向罗秘书讨教,已太约摸清不少事务的来龙去脉。原来,五金部已停止营业,只是自给,建筑部有“乌打”(订单)来,就查存货表,若没有货便叫罗秘书定货,最重要还是要问清楚建筑部什么时候要货,偶尔建筑部的打字员请假,协助打打信件,工作其实简单不过。
目前,凤仪已学会做存货表,并开始留意罗秘书如何订货,某些商号代理某些货,如何讨价还价等。而当这些供货者来收账时,凤仪也学会向他们打交道,现在她觉得工作压力已逐渐减轻。
当一切难题迎刃而解,当凤仪开始对工作胜任愉快时,罗秘书突然交给她一份用公司信纸打字的合约要她签名。
凤仪一看内容,烦恼又来了!她心里愤愤不平,从未听说过有如此不合理的合约,什么劳方辞工必须两个月前通知;资方却有理由随时解雇劳方。迟到、没医生证明请病假、工作时偷懒或犯上错误、上司不满意等,都算是解像雇的理由,条例一大堆。凤仪心里暗骂:
“岂有此理!真不相信偌大的一间公司会立下如此单方面利益的合约,竟还能请到这么多的工作人员?”
凤仪沉思了一阵子,满脸疑惑地望着罗秘书,试探着:
“密丝罗,为什么到现在才签合约呢?”
“试工期满,叫你签就签,不签就滚,这是公司的规矩!知道吗?”罗秘书沉着脸回答。
“哦?让我考虑考虑!”凤仪一脸无奈。
“随你便,不过最迟明天得交出来!”罗秘书说毕,嘴角似发出阴险的冷笑。
凤仪很失望,罗秘书怎样对她也无所谓,因为那只是人事问题,对公司她仍存信心。可是,如今公司若对职工如此不公平,则是整个制度与行政上的问题,确令她心灰意冷。最难捱的日子都捱过去了,她越想越不心甘,第二天一早,她决定先去见人事部经理黄先生。
来到上次见工的地方,原来黄经理请年假,当今正在欧洲度假。凤仪大失所望、无精打采正想离去,却听一个宏亮的声音在问道:
“小姐找黄经理可有事?”
“我是五金部罗秘书的助手,有些事想见见黄经理。”凤仪望着问话的年轻人说。
“噢!是甄小姐吧!”年轻人以肯定的语气说。
“你是――”凤仪吃惊地再望向这知道自己姓甄的年轻人,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长得很健壮的高个子,发觉他正两眼炯炯地打量自己,顿时心里扑通扑通乱跳,慌忙低下头,下意识地觉得此青年既懂得自己是谁,必是公司的高层人物无疑!
“甄小姐,请到我办公室再谈。”他很有礼貌地邀请。
凤仪只好跟着他,当他推开房门的当儿,凤仪瞥见房门那“执行经理”的字眼,吓得目瞪口呆,暗想:
“这年轻人会是执行经理?”
没有给她思考的机会,那高个子已坐在大椅上,并示意她坐下。
“甄小姐,坐下慢慢谈。”
“先生……我……”凤仪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一切太突然了,她没想到执行经理会亲自接见她这么一个小职员。
“叫我易先生。”
“易先生……”凤仪想,“听说这公司的老板姓易,想必是少东,无怪年纪轻轻就担任执行经理。”
“请不必顾虑,甄小姐有话尽管说。”
基于既来之则安之的心理,凤仪开始诉说衷由:
“易先生,我不愿签公司这种单方面的合约,我不知道这是否公司的条规,也许您会说我多事,其他职员都肯签而我这小职员却不愿签。不过,我是我,我不能签这不合理的合约!”凤仪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说出这番话来!她觉得很痛心,这几个月沉住气默默地努力是白费心机!这种没有保障的工作,就算有升职的机会也枉然!反正,她现在夜间有兼教人补习,另有一份入息,假如情形不对,只好放弃这份白领工作了。
起初,少东显得“满头雾水”。可是,当他读完凤仪交给他的合约后,却笑起来了:
“好一个‘我是我’的女孩,我没有叫你签这份合约;我倒是很欣赏你的想法与作为!”
凤仪开始冷静下来,她试图猜测少东的用意。
“因为,你让我知道,原来罗秘书是用这种手段来吓走她每一位助手的!”他望着犹豫的她说。
“您是说这合约是……是罗秘书私……私自立定的?”凤仪惊愕地问。
“告诉我,这几个月你是怎样与罗秘书相处的?”少东点点头,很感兴趣、很诚恳地说,“因为,你是她手下工作最久的一位。所以,我们早就在留意你了。希望你不是来辞职的!”
“他们早在留意我?”凤仪感到震惊,一切太出乎她意料之外了。她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必担心,把一切真相告诉我,我很想知道你的秘诀!”
于是,凤仪把一切经历、一切感受全说了出来。
他听后,叹了口气说:“真是死不悔改、手段卑鄙!”
“为何会如此?”她茫然不解地问。
“她是我父亲重用的人,以前家父做生意保守,人手又不够,虽有钱,生意都做不大,只有建筑部和五金部。自从我从外国回来,把家族生意扩充,嫌五金部太琐碎,放眼现代化的企业,分了很部门,聘请了不少专才,无形中把密丝罗的权力分薄了。”
“她因而不满,故意与公司作对?”
“我依旧重用她,也承认她是公司以前的功臣。我见五金部只是自给,没有太多工作,便叫她兼登记建筑部工人上下班和加班时间,让她代发薪金给工人,叫工人称她为罗秘书以示尊敬。
“那她是为了什么?”
“大概她以为自己升级了,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从此工人都得看她脸色,因而日益自大。较后,又因为公司以高薪聘请了几位专业人士,她妒忌别人的薪金比她高出许多。其实,公司待她也不薄,年年都有加她薪金。公司若用新人薪金比她高当然不应该,但是专业人士应当别论吧?”
“她也未免太小心眼。”凤仪感叹地说。
“何止小心眼,还想跳草裙舞呢!”少东接上她的话说,“起先,她埋怨工作多,又诉说没有助手。于是,公司为她请来助手,每位助手工作不到两个月,就不见人影了!她还说,看来她是没有福气用人了,个个都嫌工作难工作烦杂,又说其实请人也是碍手碍脚,看来唯有亲力来为了!”
“何苦呢?”
“她是有企图的!因为唯有这样才能显示她的工作不简单,暗示公司与其请人不如把请人的钱加给她!”少东解释说:“但是公司不理会她,还是走一个请一个,直到请到你。甄小姐,我们对你的能耐与应付她的手法感到佩服!”
“原来如此!”凤仪听过少东的一番解释,方才恍然大悟,庆幸自己没有中了罗秘书的圈套。
“甄小姐,”少东开始用诚恳的眼神望住凤仪说,“给我好好地工作下去,盼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改造一下她的高傲作风。”
“我能胜任吗?”凤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知道你能,你是有毅力、能受得起考验的人,凡事都难不倒你。”
凤仪没料到少东会如此看得起她。
“甄小姐,别奇怪,我也是受过考验的人。别以为我是富家子,其实我读书的时候,用我父亲很少钱,我是自甘半工读的留学生,旨在吸收生活经验。唯有被人管过的人,日后才了解职工的处境与心绪,才知道如何去管理各部门员工,如何去对待员工,你说对吗?”
凤仪点点头表示赞同。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不由对他无限敬佩之意,觉得他实在是不同凡响的人,难怪会有如此成就。
“我很明了职工的心理。”他继续说,“对做事马虎苟且、不安分的员工,我自有一套方法;对工作认真、有进取心的职工,我特别提拔。说真的,己经不少工作上接触过你的人在我面前称赞你的工作态度,我对你有信心。有你在,相信罗秘书也不至于太自夸、太自以为是了。”
凤仪接受他的意见,决定回到工作岗位,于是站起身告辞。
“有事再找我。”他吩咐着,随手把合约交还凤仪,却又不太放心地问,“你晓得如何去应付罗秘书这一招吗?”
凤仪想了想,胸有成竹地回答:“我会对她说,若要我签此不合理的合约,我就告上劳工部去!她必定担心东窗事发而有所改变吧?”
“好主意!好主意!看你年纪轻轻,做事却满有把握,你的思考力和应变能力很不错。”少东连声赞许。
“过奖,我只不过自幼就习惯独立思考。只要是对的,父母从来就很尊重我们的想法,也很鼓励和训练我们凡事尝试多思考、面对问题解决问题。”
“那么,感谢你父母替我们公司培育出一位这么能干的职员!”他风趣地说,“幸亏你先来见我,否则我们要在劳工部见面罗,哈哈!”
凤仪也被他的说话引笑了。然后,她不动声色地回到自己办事处。她知道,罗秘书必定会怪责自己迟到,或大嚷是否不想工作了。
果然,正如凤仪所料,罗秘书一见到她就说:“你考虑过了吗?你这么迟来,这份工作是不想做了吧?”
“是的,我不做了。不过,我将会把合约呈交给劳工部研究研究,以讨个公道。”凤仪若无其事地在演戏。
这下子,罗秘书可慌了。她是见千方百计还是迫不走凤仪才使用这一招的,事先也没周详计划,她开始担心会因此闯祸,忙“见风转舵”立刻换上一副嘴脸,陪着笑说:
“何必呢?把合约交回给我,让我去跟老板说说。其实,有心工作的就让他工作,无心工作的以合约来约束勉强留住也没用。”她自圆其说,“算了!算了!快别再提合约之事,一切交由我处理。”
凤仪真恨自己学不会以冷笑来回敬可恶的罗秘书,却也捏了一把冷汗,她想:
“此女人果真厉害!说谎话不眨一下眼睛,小心她笑里藏刀随时暗计我,今后不可不提高警惕!”
如此工作了近半年,在公司一年一度的联欢聚餐会上,少东忽然宣布了一项出人意外的消息:
“公司以一张旅游欧洲的旅行社收据,以及两个月有薪假期,奖励在公司工作最久的罗秘书。因为,她好不容易才物色到一位能干的助手,可以放心去游历。”
罗秘书从少东手中接过证件,她很激动――是光荣的一刻,也是心里感到尴尬羞惭的一刻……
“在罗秘书旅游及休假期间,一切五金部事务全交由甄凤仪小姐代为处理接洽”少东通过‘麦克风’当众宣布。
一阵热烈的掌声过后,宴会开始,接着是余兴节目和舞会穿插着同时举行。有喝啤酒比赛、化妆比赛、幸运抽奖等,大家都玩得很尽兴,个个笑逐颜开!一年之中,就只有此刻大家能共聚一堂,不分彼此,不分职位高低,大家打成一片,畅快地玩闹着。
凤仪第一次出席这一类由厂所主办的职工联欢会,觉得很有新鲜感!正当她出神地欣赏台上乐队的演奏时,跳舞的音乐奏起,少东笑吟吟地站在她前面邀她起舞,他对她说:
“刚才到处望,不见你,原来躲在这儿。”
“有事吗?”
“唔,想叫你猜猜我送罗秘书出国游历的动机。”
“你不是说是奖励吗?”凤仪故意不作正面的答覆。
“你知道我是别有用意的。”少东笑着半责备地说,“为什么不肯说出来?”
“好吧,我试说说看。”凤仪笑着说,“你是否想借此让罗秘书知道,公司并不是没有她就不行,好让她旅游回来后,别再自以为很了不起!”
“你真聪明,一猜就猜对了!只是,你不会埋怨我加重了你的工作吧?”
“让我试试自己的能力也好。”
“要不要助手?”他故意试探着。
“我看不必了!要不你岂能达到目的?”
“这就是了!”少东得意地说,“我这一招,让她出国一趟,一则安抚她,二则证明她可以做的工作,你也一样能做得好。”
“那么,等她回来后,我就是多佘的了?”凤仪顽皮地说。
“你知道我不会放你走的!”少东一脸认真地说,“我在此向你保正,两个月后,你会被调到我的行政部做助理秘书。”
“真的?”凤仪几乎想高声欢呼!在大庭广众,她按捺住了喜悦,有些担心地说,“可是,我的学历――”
“学历如此重要吗?学历是死的、学识和机智运用是活得。”少东很快就打断她的话说,“以前一位硕士学位的老师教我们数理,东教一点、西教一点,我们被他越弄越糊涂。可是一次他得了重病,一位大学先修班的学生代课,他把一切理论归纳起来再举例证明,一目了然。”
“谢谢你。”凤仪忙向少东道谢。由於少东对她的器重与鼓励,令她更具信心,她发誓必努力向上,才不会辜负了少东对她提拔的一番好意。
晚会散后,凤仪坐着同事的车离去。归途上,她透过车前镜,望见一轮明月高挂在夜空中,此刻车上的收音机,正播放一首叫《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歌。凤仪觉得心情很开朗,心里亦很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