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沛(1989)

无从启齿

“嫁给我吧!”这句令顺民回肠百转的话,总是无从启齿!日复一日,聚积成一股郁闷悬在胸臆间。

“芬……芬……我……”他望着淑芬,依依不舍。

她带着询问的眼光,与他相视。

“我……我……”

“什么事?”她敏感地察觉他今晚有些不寻常,向他投以关怀的一瞥,“你有心事?”

他欲言又止,一往情深地凝视着她。那握着她的手,微微颤抖着;稍一用力,她便顺势倒进他的臂弯里。

他把她搂得紧紧的,生怕一放手,她便会突然消失。

他那颗心,就像没有波带的电视荧光幕,布满着密密麻麻、乱跳乱跳的小星星!那数不清的小星星,代表着彷徨、忧虑、痛楚、迷惘、惶恐……

她柔顺地倚在他的怀里。。

他把无所寄托的心绪,化作热呵呵的一个、两个唇印,吻在她的脸颊上。

他狂热地吻着她,令她的脸蛋儿红彤彤,心儿跳蹦蹦的。

“别……别这样,给……给人见了不好……”她轻轻地推着他说。

他这才把手松开,痴痴地眈视着她说:

“我爱你!”

她顿时脸上晕着一层薄红,半低着头、侧着身,推开车门,说了声晚安,便快快跨出车外。

他目送她打开门走进屋里,怔怔地望着那扇把他们隔开的的门,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然后,猛踏着油门离去。

他心中发闷,扭开车内的唱机,一阵歌声在他耳畔扬起:

“年轻的朋友,你可曾想过、可曾想过,真正的爱情是什么呀是什么?是温柔的春风,还是静静的小溪?你可曾想过、可曾想过,我说呀,它是一条曲曲弯弯的小路……”

一听到爱情,更烦上加烦,索性关掉唱机,歌声消失了。

夜已深,惨淡的月光疲乏地透过车前的大镜,投射在他那倦怠的脸上。他的脑际充满着她的倩影――那端庄、开朗、聪慧都系于一身的红粉知己。

他和淑芬从认识到相爱,可说是一种机缘。

“这么好的一个女孩,我能给她什么保障?我能永远地拥有她么?只怕我们有缘无分!”他喟叹着,双手把驾驶盘握得更紧。

寂寞!寂寞的夜!又暗又冷……苦闷!苦闷的心!一点也没有热恋中男女心中那种充实感;只有一种难喻的失落感!每当这种感觉蔓延到全身时,他往往显得空虚无助和无所适从的怅然。

“到哪儿去?到哪儿去?”他茫无目的地踏着油门,不知是想逃避还是怕失眠,他就是不想回家!

他把车子驾到山区,在斜坡旁停下,一个人靠着车身,在幽静的夜空下,望着山下那万家灯火,有感而发:

“一样的灯光,不同的人家,别人的家又是怎样的?”

他任由寒冷的山风呼呼地吹向自己,直到猛打了几个寒噤,才酲觉地看看腕表,已经是午夜一点钟了!想起第二天一早还得上班,才很不情愿地拉开车门,飞车朝向归途。

忍!忍!忍!

回到那生於斯长于斯的家里,刚打开门,便见母亲躺在睡椅上睡着。电视机的荧光幕已没有了画面,并在丝丝地闪个不停。顺民知道母亲是在等自己回家时不经意睡着的,鼻翼翕动着,一阵内疚感顿时夹着酸楚从心底升到喉间,自责不该在外无谓地流连忘返!

“妈,我其实是不想的……我实在是身不由己。”一个个充满歉意的音波在刺痛他的心扉。

蹑手蹑脚地脱下皮鞋,在置于门槛前的一块湿布上搓了搓脚,但觉一股清凉从脚板直透耳根,倒还挺舒爽的!

他以最缓慢轻微的动作把门关上,没想到还是把母亲惊醒了!

她才一睁开眼睛,就犹如一只受惊又受伤的动物一般惊号起来!盯着儿子不放松她追问:

“有没有抹脚?”

“抹了”

“真的?”

“说抹了就抹了!我可曾骗过您?”顺民显得有些不耐烦,但仍低声下气地回话。

她不放心,一骨碌站起来,走到门前,弯下身去审察地布,一脸疑惑地问:

“抹了?怎么地布还是那么干净?”

“我的脚干净,当然抹不出污迹!”

“让我看看你的脚!”

顺民只好顺其意坐下把脚板抬高,让她看个饱!满腔的懊恼,就是无从发泄……

岂料,他还未坐定,母亲就像天塌下来般声嘶力竭地呼喊:

“哎呀!每次叫你出外回家得先把衣裤换掉才好坐在沙发上,你就是不给我记住。你这真非把我气死不可!”

“对不起,我……我一时忘了。”一种像小孩做错事后不安的情绪兜上他的心头,却又不忘为自己辩护几句,“是您说要看我脚板的,站住您怎看嘛?”

“害死我了!你就只会给我工作做!”她脸露愠色她直跺脚,“我问你刚才到过什么地方了?”

“我哪里都没去过,只和淑芬去游车河。”

“现在几点了?下班到现在,一整晚只游车河?没到过淑芬家?”她像审犯人似地向他步步逼供,“你们没到过餐馆用餐?没进电影院?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公共埸所的椅子多少人坐过?”

他见母亲一面咕噜着一面把沙发的布套除下,他为自己不经意地给母亲添麻烦而难过!想起母亲那双因浸水太多而发痒的手,心里又是一阵不安。然而,他就是无法说服她!

“我把淑芬载到琪琳山上去,一整晚我们就坐在车上吃汉堡包和站在山上看夜景谈心,信不信由您。”他在上楼之前抛下这句好意的谎言,希望母亲能改变初衷,不去洗那沙发布套。

他早就摸透母亲的心理。对母亲的诸多疑惑,是不能作无声抗议的!因为,越是无声,母亲就越认定他必是心虚无疑!他若越理直气壮,母亲则越相信他话的可靠性。纵是如此,他母亲还是比较相信她自己的“估计”和“幻觉”!

回到卧室,他很疲倦,身心皆疲倦!和衣躺在床上,千头万绪,心不能平静、脑不能冷静……

蓦地,一阵敲门声,接着传来母亲紧张兮兮的问话:“换过衣服了吗?”

“换了,不换怎么睡?”说着,他索性把房里的灯熄灭,免得待会儿母亲想到一些什么,又敲门问个不停的!

“忍!忍!忍!”透过窗外洒进房里的街灯,墙上挂着的一个大大的“忍”字在他的眼瞳里扩大、扩大……

对烦人烦己、自讨苦吃的母亲,他已忍了很多年。他能忍,因为她是他的母亲!

然而,他一想到芬,一想到要向她求婚,整个人就像被排山倒海的冰水从头淋到脚板底一般,连心都冷透了!

“妻子是娶回来疼的,不是要她跟着我受罪的!她终身的幸福全交托于我。”

他抓紧床单,痛苦地闭上眼睛,希望睡眠能让他暂且忘掉一切!可是,满脑子都是淑芬的影子,接着又是母亲的影子。于是,一张年轻的、一张老迈的,两张脸孔轮流在他眼前转动。那张贤慧善解人意的脸,和那张烦躁无助的脸,转啊转的……他仿佛见到那一脸的柔顺逐渐变得不耐烦、变成一脸的委屈……而那一脸心浮气躁神态,突然变得歇斯底里和疯狂……

他双手掩住脸,甩甩头拼命想把幻象从眼里抖落……可是,怎也甩不掉!植在心坎里的一堆麻绳,越缠越乱,全都打结了!

似幻觉似梦境,他像被左右拉扯着,一边是哀怨的抗议,一边是沮丧的痛号……然后,异口同声向着他:

“说!说!我俩都掉进海里,你先救谁?”

一整晚,他就是这样尽在胡思乱想,辗转反侧,直至黎明将到才睡去。

难忘母亲节

五月十日是顺民毕生难忘的日子!

那天,五月的第二个星期天,他上午有个会议,约好淑芬一同吃午餐。饭后,他兴冲冲地向淑芬问道:

“芬,可有什么节目?”

“先把车驾到波士街再说吧!”淑芬故作神秘状。

只十分钟的时间,车子便到了波士街。顺民依照指示,把车停在一间西果店前。

淑芬下车后,很快便从店里捧着一个大盒子走出来。

“芬,买给谁的蛋糕?你爸生日么?”顺民惊讶地问。

“替你买的!你是怎样做人儿子的?我问你,今天是什么日子?”

“五月十日。是什么日子?”他反问。

“今天是母亲节呀!我总不能独占人家儿子的时间吧?先陪你做个孝顺仔,然后才安排我们自己的节目如何?”

“吓!我……我妈不……不喜欢这一套的!”顺民失措地有些语无伦次,“不是对你说……说过,我……我母亲是个孤独的人么?”

“你整天往外跑,认识你多年,总是你来我家多,我上你家还不上十次哩!每次到你家,椅子还未坐热,就又催着我往外跑!如此,你妈不孤独也变得孤独了!”

“我……我……”

“我想,反正我们也没什么特别节目,令她老人家高兴高兴是应该的!改天父亲节,你也到我家,替我老爸庆祝庆祝!”

“好的!”顺民口里应着,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去应付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前奏。

前次,他请淑芬到家里作客,总不忘先请大妹回娘家做“协调员”,不断地提酲母亲:“妈,您若想二哥能早日成家,就别吓跑他女朋友!记住,别老监视着人家的一举一动。她走后,您要大洗大刷是您的事!”

此次,在他母亲毫无心理准备之下带淑芬回家;而且还要切蛋糕,还要动用到厨房的刀和盘子等,他真不敢想象母亲将会如何暴跳如雷!

“怎办呢?蛋糕已买了,岂能拒绝淑芬的好意?”他的心着实忐忑不安。车子到达家门前煞住的那一刻,他有如从万丈高塔突然落下,连心脏也几乎要从口中跳出来!

当他捧着蛋糕和淑芬踏进屋里的当儿,他母亲一脸的惊慌,嘴唇颤动不已,却说不出一句话!她没料到他俩在星期天会没有节目!

“伯母。”淑芬展露笑靥向她打招呼。

顺民见母亲很牵强的,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丝的笑容,情急地加以解释:

“妈,母亲节快乐!一个小小蛋糕聊表心意!”

“真多事!”声音是冷冷的,带着责备的语气。

请淑芬坐下后,顺民忙把母亲推向后厅。

“你又在搞什么花样?”声音硬绷绷,比平时高了半调。

“妈,您就迁就一点吧!待淑芬走后,把气都发泄在我身上好了!”

“你这是什么话?”声调更高,“什么母亲节?母亲节做母亲最不高兴的事?”

“妈,拜托!拜托!”

顺民的心脏怦怦地跳动得很厉害,见母亲虽黑着脸不作声,仍到厨房去拿刀叉和盘子,才松下一口气!

吃过蛋糕,淑芬欲帮忙收拾叉碟。然而,她的一番好意马上受到婉拒。

见她老人家进了厨房久久未出来,淑芬信步走进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却意外地见她正在把刚才吃蛋糕的叉和碟,在水喉下洗了一遍又一遍,同时还用壶里的热水淋过,心里很不是味道!

“出去吧,这儿没你的事。”她有些失态。

“伯母,您喜欢吃什么菜?待会儿我和顺民想到超级市场转一转,买回来煮可好?”淑芬说着顺手打开电冰箱看看有些什么菜可以煮。

她可吓慌了,动气了,板起睑孔说:

“我什么都不想吃,别搞那么多的花样了!”

淑芬被这番莫名其妙、拒人千里的抢白硬塞过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肚子的委屈,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儿得罪她老人家,很是不安,觉得多留一阵也耐不住的尴尬,顺民更是手足无措地慌忙向淑芬解释:

“芬,妈是有些不舒服,心情不好,什么都不想吃,我们出去吧!”

顺民再也忍不住了!临走时,很生气地顶撞了母亲:

“妈,您实在是太过份了!你太自私了!你只顾自己的感受,您就从来没有为我着想过!”

顺民这一番话,有如一把利刃在挖着她的心窝。望着他那愤怒的身影,一阵酸楚从鼻翼传至喉腔,直透心房。她出神地望着自己一双颤抖的手,十只手指相互用力压捏着。她恨!恨自己也恨每一个不能遵从她生活行径的人!恨恨地咬着下唇,她用自己的拳头朝心房的位置猛捶。

她害怕,害怕顺民也像其他子女般拂袖而去!从桌面上拿起镶在镜框里的家庭照,手抖个不停,一不小心,把相框架抖落地上,玻璃镜面竟裂了!

她惊惶地蹲下把相架拾起,紧紧地拥进怀里,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碎了!碎了!”两行泪从她那紧闭着的眼缝痛苦地默默落下。

心声细诉

在车上,淑芬气鼓鼓、泪涟涟,一脸的委屈……

“对不起!”顺民爱怜地向她道歉。

“你妈这是什么意思嘛?”

“不是对你说她不舒服、心情不好么?”

“心情不好就可以乱找人出气?你说真话呀!是不是她根本就不喜欢我,故意借题发作?”

“别那么敏感。”顺民被淑芬问得无从解释。

“这叫敏感?刚才你不也亲眼见到她一脸的厌恶对着我么?见我弱不禁风,怕我有传染病,用过的东西要消毒?”

“淑芬,你冷静点,你听我说――”

“你不是说了,你妈不舒服!见了我心里不舒服!”

“不是的!她这是一种病态!你有听说过洁癖么?”

淑芬听顺民如此一说,顿时瞪大着眼晴张大着口呆住了!

“洁癖?你母亲有洁癖?为何从未听你提过?”

“唉,真是千言万语诉不尽!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哥哥和嫂嫂不与我们同住,同时还申请移民?我大妹只恋爱半年就匆匆披上婚纱;我小妹自从被教育部调到外坡去教书,也没打算申请回来?我……我……”顺民说着痛苦地垂下头,把整个脸埋在双掌中。

淑芬见顺民越说越难过,恨不得自己能与他分忧。

“你也是的,你妈有洁癖为何不早说,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刚才你妈的态度真吓人!”淑芬心有余悸地说。

“我怎料到你会心血来潮说帮她煮菜的?你一提到煮菜她就急昏了头!还开了她的电冰葙……她肯让你帮才怪!你知道吗?连菜和肉也是洗了又洗以及煮得滚瓜烂熟才让我们吃的!”

“如此严重?”

“唉!说来话长,她的洁癖是由于神经衰弱而引发的。”

“神经衰弱?”

“自从我爸患上B型肝炎后,她怕我们受到传染,又担心爸的病恶化,形成一种很大的心理负担。随着爸的病逝,她几乎不能接受事实,又加上对尚存的生命产生了一种过度保护的心理,在精神衰弱、无所寄托以及缺乏信心下,一切洁癖皆因欲求安全的紧张心理而生。日子越久,恶习越深,更无法自拔!”

顺民说一句透一阵气地、错杂地叙述着,淑芬体恤地注视着他那惨沮的脸,他看来很疲倦!

淑芬何尝不疲倦?她觉得思维很乱,似一时不能接受此事实,她需要冷静!

“顺民,我没事了,你顺路先送我回家,早点回去看看你母亲吧!”

顺民经她一提,才想起方才出门的时候顶撞了母亲几句,心里也开始不安起来。

相见难同住更难

家里静得可怕。

顺民见母亲没在客厅里等他,觉得有些反常,更是忧心忡忡地步向母亲的卧室。

“妈,您吃过饭了么?”他敲敲房门问道。

不见回音。

“妈,您在房里做什么?”

还是没有回音,他有些急了!

“妈,你应应我。妈――”

“你有女朋友不就够了么?妈管不着你,你也不必管妈。”

有声胜无声,顺民总算略为安心。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芬误会,一时心急说错了话!”

“我知道,我是令人生厌的、无聊的老废物!我的存在只会令你为难,只会坏了你的好事,我……”声音沙哑哽咽,似情绪不稳定和低落的象征!

“她竟可以躲在房里不管我抹不抹脚、不管我有没有换衣和不洗手就碰她的东西?”顺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意味着什么?觉悟?不可能!绝望?糟!一个绝望的人,随时会有自毁生命的傻子行为……”

担忧!担忧!他越想越怕……

“妈,您生气了?您开门吧!我有话对你说!”

“错的是我,我……我生自己的气可以了吧?”

“妈――”

“……”

顺民见没回音,又再敲门。

“去睡吧!我没事。”做母亲的岂有不了解儿子的心意?她心里比谁都请楚,这孩子若心肠硬一点,也不会留在自己身边了。

顺民听母亲的语气有所改变,才稍为安心。他最怕感情脆弱的母亲会想不开;他更怕母亲刚才的态度,会在淑芬心里留下阴影……

“唉!相见已经这么难了,同住又怎相处呢?”顺民疲惫地喑忖。他此刻的心境,就像浓雾罩着寒夜般沉重!

又是失眠的一夜……

“相见已这么难了,同住又怎相处呢?”同样的问题同时在淑芬的脑际出现……

事情确是来得太突然!她从未料及顺民会有一位“问题母亲”!为此,她亦辗转难眠,心里更是沉甸甸的……

在这之前,她和顺民这一段爱情,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她开始担心,因为婚姻不只是两个人的事,同时关系到两个家庭成员的人和事。

“难怪他最近想向我透露什么却又总是神色凝重、欲言又止的!他是担心我不能与他母亲相处,而他又不愿像他兄妹一样拂袖而去?”她恍然大悟。

顺民母亲下午那恐布的嘴脸一直不断地像连续剧似的,在她的脑际映现……

她感到不安,感到彷徨……她担忧自己也会随着顺民陷入苦诲中,难以翻身!

可是,很快的,她的脑际里却填满着顺民那傻乎乎的一脸忠厚相……

她深深地爱着他,她不能没有他!她绝不会让任何人和事影响他们的感情。她相信,嫁给这样一位性情中人,会很幸福!她心里很清楚,他的为难,完全是在于他的善良、他的负责!

她忽然想起一首经常在顺民车上的唱机听到的《小路》,句句歌声在她脑门跳动着:

“年轻的朋友,你可曾想过、可曾想过,真正的爱情是什么呀是什么?是温柔的春风,还是静静的小溪?你可曾想过、可曾想过,我说呀,它是一条曲曲弯弯的小路,通向理想生活……”

“爱情是受不起挫折的么?受不起挫折的就不是真正的爱情!”

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委屈为爱

再见到顺民,他还是眉头深锁,闷闷不乐。

“你怕我不能接受你母亲的洁癖?前些日子,你三番四次吞吞吐吐、犹豫不安,就是为了这些事?”淑芬那善解人意的两个里黑眼珠,温和地向他直视。

她的一双眼,正像手术刀似般剖开他的心。他把头垂下,避开她的视线,复又回她以渴望了解的眼光:

“我怕你跟着我受苦!我又怕会失去你!”

“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还是看不透我?爱情虽是曲曲弯弯的小路,只要我们心连心,不畏任何阻挡,理想、幸福就在前头!”

他听她这么说,顿觉眼前一亮,闷气全消,痴痴地凝视着她,被她那眼神慑住了!她那双眼被那海般容量的浅蓝色眼白衬托得更乌亮。

“民,别把事情看得太复杂,消极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为你、为我、为你母亲,我愿意多花一点心思和耐心去协助她排除心理的障碍,并且尝试转移她的精神寄托!”

他听得呆了!觉得她这番话充满着诚意,实令他欣慰不已。仔细地端详着她灵巧的样貌,益发觉她有发掘不完的优点,认为自己更应该好好地爱惜她,却又不由担心地叹息:

“妈是很固执的人,她患上了洁癖已经很久了,恐怕一切都已成为习惯,不容易纠正过来!”

“事在人为,爱就是力量!希望你能让你母亲了解,任何单方面的容忍和迁就,是有限度的。她自己不肯下定决心,主动积极地作出努力去摆脱恶习,是没有人可以帮助她的!相信我和她两人,只要都能为共同爱着的一个人的幸福着想,双方面就不会有太大的冲突,凡事一人退一步,则海阔天空!”

“芬,一切说起来似很理想。”顺民握住她的手,深情地说,“我只是心疼你与我母亲相处,或许会受到很多委屈!”

“爱一个人包括为他受委屈。总之,不让你做夹心人就是了!”

“可是,爱一个人是不使她受委屈。”顺民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她的前额。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心中有爱,自然不会有委屈!”淑芬觉得很满足,“委屈其实也是来自心理作用,自己不认为委屈,委屈就永不存在。放心吧!放心吧!懂得调剂生活的人,会在容忍、苦闷未到饱和点之前开脱自己。其实,肯多为别人设想,也是一种快乐的美德和施与。”

“多美丽的一颗心灵!”顺民感动得说不出话,心里却跳动得很厉害。他痴痴地凝视着淑芬那张闪耀着智慧之光和人性美的脸庞,在柔和的月光下,她的脸在他面前扩大发亮……

感觉上,月亮的光,是来自她脸上光芒的照射。

他把她拥进怀里,一种温馨的感觉在心中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