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沛(1991年)

报道员在荧光幕上报道新闻。

荧光幕一跳,换上发生事件的现场录影片断。

“妈,您看,是姐姐!”慧君指向荧光幕说。

画面上,妙君挤在人群里,忽隐急忽现。几经努力,她终于挤到“大人物”身旁。

任由豆大的汗珠从两颊流下。她一手拿着小型录音机,不断地向面前的“大人物”问话。

“傻丫头,干嘛‘博到尽’。”

“女孩子抛头露面,太不像话了!”

妈妈和婆婆一人一句地在评论着。

“嘿!我说姐姐才神气哩。看!‘大人物’都得对她的问题,一一回答。”

“神气?就不知危险为何物!”

“上次采访示威新闻,不是挂了彩回来?差点把我吓死!”

妈妈、婆婆又在一唱一和。

妙君呢?好似她们所谈的,都与她无关。跷起二郎腿,径自在想着自己的境遇。

向来,以为喜欢涂涂写写,最适合就是念新闻系了!

从此,劳劳碌碌、奔奔波波。

被冠上“无冕皇后”,许养埸合都通行无阻。职业的尊严和成就感,丰富了生命的意义。

但是,也常有道不尽委屈和不如意事,引来满腹牢骚。

曾经,在抢新闻不顺利时,一肚子填满着气,还得看老总的脸色,心中发怒却不敢哼出声。

曾经被派到社团组织会员大会去听“耶苏”,暗地里委屈心酸:

“苦哉!烦哉!实在是‘大才小用’!”

曾经被老总指定去“专访”,对象竟是长期广告客户或他们的亲朋戚友。她又是一脸的无奈:

“谈吐举止俗不可耐,却要借助于本小姐的生花妙笔来虚构高尚形象?实埋没良心!”

如今,为抢“头条新闻”拼命横冲直撞,为“独家报道”钻後门。

受过多少恐吓,也碰过无数“钉子”,仍然忠于读者,据实报道,不向任何阻力妥协!

然而,最讨厌的不是工作,是她任职的报馆里越来越复杂的人事关系,和升职不凭表现的怪现象,还有那回争权夺利而产生种种勾心斗角和令人颤栗的不正常与丑陋的心态等等。

她觉得这一切一切,实实在在地污染了文化界,怎不令她心痛和失望!

一位社会闻人和她很投缘,同时也很欣赏她那流露在文字间的豪情,一再向她百般利诱:

“妙君,不要当记者了,来做我的私人秘书吧!”

“妙君,坐冷气房办公多好,来帮我吧!”

“妙君呀妙君,一个月多几百的收入,你不考虑考虑麽?”

才华有人赏识,,暗自高兴,引以为荣,兴奋之余,禁不住向亲人透露喜之沅。长辈们也都纷纷提供“一面倒”的意见:

“闻人高薪聘请,夫复何求?家人也沾光啊!”

“改变形象,不必抛头露面和奔波,找对象也容易啊!”

“若错失此良机,则后悔莫及矣!”

家人的鼓励再加上她自己的一科潜在的“示威”和“报复”心理,她草草作出决定:

“反正自己爱的是手中的笔,又不是这份工作。换仁环境也好,免得家长终日在‘依依我我’地唠叨着。哼!哼!只有编辑可以坐冷气房麽?哼!哼!就威给那些说我不识抬举、不会‘擦鞋’的人看看。”

“再见,‘’女飞毛腿”再见!”该是最后一次被人直呼不雅的绰号吧?

从此,整齐的套装代替了T恤和牛仔裤!同样是一笔在手,不同的是不必事来据实报道。

上至天下太事、国家政经环境,下至人文道德、处事修养,都可自由发挥,大作文章,大发伟论,沅沅供应讲稿可也!

每每根椐不同的对象和需求,一写就洋洋数千字,得心应手,工作愉快,很是得意。

“真过瘾!真爽快!”没料到自己的论调和意愿,出自闻人的口中,都变得很有份量了!

妙君觉得自己好似化作伟大社论的幕後主宰,禁不住整个人有点飘飘然。

“真服了你,一忽儿埋首在思索政经方面的论文,一忽儿又得跳到另一个境界里去酝酿另一篇完全不同课题的讲稿!”

每每听到这些称赞的言语,她都自我陶醉一番,不亦乐乎。

然而,也有令她感到怅惘和失意的时刻。尤其是当闻人要自己遵照他那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见解和观点去重新修改一篇自己“死了很多细胞”才完成的精心制作时,她着实感到一种失去创作自由的悲痛!

“别臭美了!你只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种工具,一部文字生产机器!”妙君的心在哭泣、淌血,一回又一回。

她甚至哀怨地把自己比喻作一只“金屋藏娇”似的“金丝雀”,被供养着,却一点也不自由快乐。

一颗彷徨的心,失落在孤寂的深渊。

“我要飞上青天,上青天!”她在心底呐喊、挣扎,渴望自由!

闻人不在意说错了话,引来外界攻击性的舆论。

“妙君,化个名和那些不自量的家伙笔敛战。必要时,多找几位‘文人’助阵。”闻人如此吩咐。

“明明是自己这方面理亏,怎能歪曲事实?”她绞尽脑汁,就是无从下笔,“恐怕能出炉的,也只是一篇篇的歪论。”

她做人的原则是绝不滩许歪论充斥,也绝对不准许制造舆论。

“谁都不能让‘名记者’沦为‘文化抢手’!”她坚决地自语“做人的宗旨绝不能动摇!”

一种无形的工作压力令她感到窒息,她忽然对现在的职业厌倦不已。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工作虽是维持生活的支柱,创作却是她精神的支柱!她深悉,人生在世,职业并不一定能全符合理想。但是,当职业与理想背道而弛时,她应该懂得如何作出抉择!

虽然她不知何去何从,但她最终还是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唯有向闻人呈上辞职信:

“波士,我想辞职。”

“为什麽?嫌待遇不够好?”

她摇头不语。

“另谋高就?”

“不!我感觉到在工作上不能有所突破,很想浪迹天涯。”她婉约其辞。

“流浪?”闻人瞪大双眼,以为听错了。

“是的。”她答得很肯定。

“放弃一份理想的职业去流浪?”

“经验告诉我:理想是理想,工作是工作。”

“你的理想与工作有抵触吗?你的理想是什麽?”

“我一直希望能努力培养自己,影响别人。我渴望能走遍天下,以增广见闻,体验生活,然後努力从事创作,通过作品去影响别人。”

“创作?一千字值多少稿酬,能让你丰衣足食?”

“我自有打算。”

“或许,这只是她辞工的借口。”闻人见留不住妙君,惋惜之余,也只有默然。

家里,妈妈和婆婆也极力反对:

“天!什麽怪念头,你疯了不成?一个女孩子,单身去流浪?”

“真不知道你怎样想的?丢下好好的一份优差不做,去做‘乞丐’?”

“妈,应该是‘吉布赛’,不是‘乞丐’!”慧君也不甘寂寞地加把嘴。

“你们急什麽?一笔在手,饿不死的!一个人可以在不同的生活阶段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和做不同的事。懂狰调剂生活的人,会在压力、苦闷未到饱和点之前开脱自己。”

两若一脸无奈地相对叹息。

“唉,这孩子想什麽,做什麽,向来只有她自己知道!”

“就不知道亲人在为她日夜担忧!”

“怕什麽?姐姐是‘空手道’高手。”只有慧君支持她。

妙君满足地笑了,她知道没有人能阻止她、改变她,也没有任何挫折可以磨灭她的意志力!

她的心已飘出窗外,飘得老远老远。

轻轻地拨弄着“吉他”的弦,她边弹边唱:

不要问我从那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麽流浪 流浪远方 流浪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

为了宽阔的草原 流浪远方 流浪

还有还有 为了梦中的橄榄树 橄榄树……